天则之友

游学征文选登:春风化雨 润物无声(李雪原)

天则乐享游学愉快圆满地结束了。从成都回来,游学的点点滴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脑海,颇有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之嘅。游则同其乐,归而述以文,作为营员我尝试着零星记下,是为游学侧记。
记得去年暑期,我在云南出差,浏览当地报纸网页,看到天则所举办首届乐享游学的报道,心向往之。觉得能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分享天则的智慧和君子人格,应该是一种人生至味。于是在去年的9月初给天则所的杨华助理发了一封邮件,表达了艳羡之情,并强烈申请参加下届的游学活动。所以说,对于天则所,对于乐享游学活动,说声久仰,并不为过。这次梦想成真,能亲身体验茅老和天则所诸位带来的精神大餐,感觉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一周左右的游学时间,充实而愉快。我感觉脑子不够用,难以全面完整地把茅老和诸位老师的讲座全部吸收消化。也许我太激动了,也许是我太笨了,也许是兼而有之。幸好有他们的演讲视频,得以帮助我慢慢反刍和消化。此次的乐享游学活动,寓学于游,边走边学,还真有点那种"风乎舞雩咏而归"的韵味。现代公民意识,传统君子人格,经世济民的智慧,世界大同的理想,佐以好山好水,还有什么样的大餐能相提并论呢?
茅老的《追求自由与摆脱贫困》的演讲,用朴实的语言揭示深刻的道理,视野宽阔,立意高远。举例详实,方法科学。让我们在生活中的转弯处,回头思考。既脚踏实地,又仰望星空,让我们普通百姓能在现实生活中体悟到事物的本来面目。真正的学问从来是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学问的终极目的也是提升改善人的生命质量的。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让我有些心疼的是,茅老以84岁的高龄,站在演讲台上,一站就是两个小时。演讲完毕,还要接受提问,且无论问题的深浅,都一概的认真答复,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大家风范,这是君子人格。如果每一个知识分子,不仅能不耻下问,而且能不耻下答,将会增进全社会的知识福利。坐在听众席,我甚至想,能否给茅老一点选择,站一会儿,走动或坐一会儿,以保持体力?我们听课的人端坐着,老人在上面站着讲,我心里非常不安。
讲座的间隙,我坐在茅夫人身边,闲谈了一些生活中的话题。赵阿姨也是我的偶像,茅老的成就有一大半是赵阿姨的奉献。五十多年来,赵阿姨给予茅老的充分理解和坚定支持,给我们晚辈树立了光辉的典范。我特别好奇,充满感动。我看到茅老的书中对赵阿姨的赞美是那么的自然、骄傲,我感觉温暖舒服。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人生的坎坷,能相互欣赏,理解,支持,这就是典范的力量,他们诠释了人生幸福的根本含义。
我们在课堂上,在餐桌边,在卧室里,在风景区,跟老师和学友们在一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谈笑间,心灵在交流,智慧在撞击,我们没有宏大话语,我们就从生活的点点滴滴,从现实社会的纷纭万象中,体验对经济自由主义的认知,对民主宪政的思考,对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反思和扬弃。举重若轻的笑谈,围炉闲话的遐思,多角度多层次的融会贯通,让我们几乎牺牲了夜间的休息,沉浸在天则的春风化雨之中。
盛洪老师的"都江堰畔谈儒道"也是精彩纷呈。从堰与坝的分野中体验古人的智慧,用制度经济学的方法论分析治水与治国之道。堰和坝之于水的暗喻,揭示了制度对人类社会演进的巨大作用。众所周知,都江堰是中国古代四大水利工程,都江堰、坎儿井、大运河、灵渠这是古人给我们留下的珍贵遗产。然而,今人的治水理念似乎背离了儒道的原则,常常有人定胜天的霸气,以及利在当朝的短视。一个都江堰,历两千余年尚能发挥积极作用,而且其负的外部性可以做到最小。这不仅是一种建筑的智慧,也体现了顺从天道之自然规则的敬畏之心。同时,对比今天在都江堰上下游乃至都江堰本身上搞所谓梯级开发来说,我不禁对都江堰的未来产生疑虑。一个机构要么无知,要么无耻,才能对后人福祉于不顾,进行种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短期行为。只看到表面的发展,而看不到长期的和谐。李冰父子地下有知,也会对后人无知无耻的胆大妄为而瞠目结舌。盛所长还从都江堰说起,谈到儒家文化,谈到天地人之间的关系,谈到制度建设。都江堰作为一个凝固的制度,其实并不是绝对静止的,它既有凝固的部分,也有顺自然而动的部分,比如它每年的深淘摊低作堰的工程,在枯水期对都江堰进行维护修葺,加深了人对自然的亲近和了解,是一种人与自然的良性互动,在我看来已经形成了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动。
盛洪所长还从水权的角度,谈到了权利的界定与分配。他举了很多的例子,正反都有。在国内,列举了海河流域、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的很多例子。比如一些北方河流的季节性断流问题,比如红旗渠的晋豫争水的实质,比如河南省的758板桥溃坝灾难事件,也谈到了长江上游的怒江、二滩以及溪洛渡等电站大坝对水资源的过度调节,造成人与环境、上下游之间的紧张关系等。他还顺便谈到了澜沧江、怒江等流向南亚地区的国际河流建坝所造成的国际负面影响。说实在话,作为旅游的发烧友,这些坝区、大江大河多半我也曾经造访过,目光所及,多半是水电开发所造成的环境破坏与资源浪费,还不容易感受到水权的纷争以及对全流域的影响,盛洪教授从历史的高度和流域的广度,借鉴国外的经验教训,同时映射着中国传统文化精华,可以说,他通过古今中外治水与治国的成与败,给予了我们更多的思考和警醒。
顺便说一下,我曾经在茅老的一篇短文中,看到过茅老关于南水北调的新思考。大意是说从汉江中游通过植树的方式,建一条绿化带通往北方,通过这种方式引云致雨,这种新思路让我眼前一亮。我觉得茅老的想法真是让人猛醒。他还用经济学的方式衡量了跨流域调水的种种弊端,比较了海水淡化与引水的成本。这些思想都让我们能透过表象看本质,锻炼我们的批判性思维,极大地拓展了我们的视野,解放了我们的思想。我忽然想起来近年去陕南三市的采风,陕西省在秦岭地下挖了一条长达八十余公里的引水隧道,把汉江上游的水几乎一滴不剩地引入关中地区。我在想,是谁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汉江从源头上进行截流呢?如果有人在三江源修建一个大坝或引水渠,那会不会长江、黄河就为之消失?这样霸道的引水工程,考虑过上下游的关系了吗?考虑过五十年、一百年之后的状况了么?
盛洪所长的讲座,极大地丰富了旅游的收获。都江堰作为一个成都周边的著名景点,我此前去过多次,但是象这样的旅游还是第一次。现在大家都在谈论什么高端旅游,在我看来,高端旅游主要还是在于一种高端体验,主要追求其内在品质尤其是精神层面的体验和感悟。我们在天地人的领域纵横思索,聆听之余,彼此探讨,极大地丰富了旅游的体验。其中对知识的追求,对哲理的体味和启迪,是寻常的旅游所不能企及的。我个人的感受是,物质条件的地区差异是很明显的,过分关注物质条件其实是不必要的。最关键的是心灵的震撼和情绪的感染。打比方说,跟着盛洪教授游览都江堰,与跟着一般的旅游观光团逛逛是有极大差别的,其中核心的区别就是其启发性。他不只是告诉你谁是谁,还可以一起来体验、分享背后的所以然。这个感受,我们和赵农教授在乐山,秋风老师在峨眉山都有相似的体验。跟天则所的老师一起游学,仿佛只有跟着《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李栓科社长、单之蔷主编一起走川藏线可以比拟。
我觉得跟老师在一起,哪里都是最好的风景。吃饭饮茶,爬山散步,时时处处都闪烁智慧的火花,让人目不暇给。而且这种风景是常看常新,经常用不同的视角去关照它,就会得到不同的感受、体味和顿悟。这种奇妙的感觉,也许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未必能感受到几回。所以,我在四川的日子里,在老师和学友的身边,尽管纵情谈笑,狂放不羁,其实内心的惬意与满足,收获之大,不敢与外人道也。
我们在四川看的是景,在老师身边感受到的是风。什么风?君子之风。绅士之风。风吹过,看似了无痕迹,其实正如"草色遥看近却无",他们的言传身教,沁人心脾,大象无形。
冯兴元教授专门为四川民间金融机构作了专题演讲。他为了这次的演讲,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给出了详实的数据,指出了民间金融的现状和改革方向。虽然是专业课题,但是也能够用尽可能朴实的语言,解释深刻的道理。我们忝列其间,洗耳恭听,也颇受教益。天则所作为经济自由主义的平台,秉承学在民间,学以致用的心态,所研究的课题,既能高屋建瓴,又能够落到实处,他们的学风是一贯的,我感觉无论是盛洪所长,冯兴元教授还是张曙光教授、秋风教授和赵农教授,他们身上都能体现茅老的治学与为人的深刻影响。说实在话,他们的学术方向各有侧重,甚至他们的观点未必完全相同,但是他们的治学与为人风格几乎都是一致的。我觉得这就是天则精神的集中体现。我们参加天则的游学活动,不仅是听了几次高规格的讲座,更重要的是接受了天则精神的洗礼。
值得一提的是,张曙光教授也七十多岁了,在晚间给我们上课,也是站着开讲。他讲的关于"市场经济工具论"这一篇,让我们从历史的高度重新审视三十年来的经济改革的成败得失。他次日又没有与我们一起游玩,匆匆来,匆匆去。我们想给张老师敬杯酒都没有赶上(幸亏817日晚上我们又见面了,总算敬了一杯酒)。
我们在峨眉山和乐山,分享了赵农和秋风的两次讲座。他们是两种不同风格的老师。赵农朴实而激越,秋风灵慧而风趣。赵农给大家讲授了"经济增长的宏观态势和体制改革的困境"的主题演讲。这个演讲涉及到了多主题多角度的分析。内容之丰富,分析之缜密,实在是让学员们大快朵颐。
我记得演讲之余,我在和赵农老师的请教过程中,谈过他的哲理小品文,也谈到2012年上半年来的天则所的两颗重磅文章,一是《还原》,一是《国企》,这是近来天则所最具分量的两部作品。茅老的《还原》一文,在思想领域掀起了激流巨浪,起到了正本清源,拨乱反正的启蒙功效。说实在话,我们很多时候是以那种没有质量的GDP来找寻所谓的合法性的,我们纠结在所谓的模式、道路里,不肯学习先进国家的成功经验,动辄以国情特殊、民智未开等理由搪塞进一步改革的现实需求。这一方面有既得利益集团不肯放手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数十年来我们没有一个完善的思想市场的结果。《还原》一文,让普罗大众重新进入一个理性思考的阶段,其历史意义,不亚于当年提出的真理标准的大讨论。
而《国企》报告,戳痛了某些人的神经,以详实客观的数据,冷峻中立的分析,揭示了谎言的虚弱本质,明白无误地指出了经济改革还有最大的几块石头没有搬掉。如果解决了土地产权问题,国企改革问题,中国经济将会更出色,社会发展会更顺畅。用张维迎、陈志武等的话说,没有了发改委,经济会更好。我的理解是,发改委只是个名字改了,有其名无其实,还是那些人,主体思想还是计划经济的那一套。行政审批与垄断利益依然存在。尽管近年来撤销了不少的审批,但是多半是枝节上的修修剪剪,最根本的都没有动。也许利益集团相互之间的博弈太累了,也许是留给改革者的时间不多了,似乎有些懈怠,让老百姓对改革的预期越来越模糊,心理越来越焦躁。天则所敢于碰钉子,敢于啃硬骨头,敢于说真话,而且敢于把不同意见放在一起晒,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此之谓也。
赵农老师在这两个大型的课题中都付出了大量劳动和艰辛探索,除了《国企》报告,另一个是《行政垄断》的报告,这一些重大课题是全社会共同关心的问题,也是继续深化改革绕不过去的问题,不能回避,必须直面难题,找准症结,引起思考,找到答案。天则所做的这两个报告,我猜想未必能在国家部委拿到课题经费,耗费那么大的人力物力,做出一份极有分量的独立报告,分享给全社会,这不仅体现了极大的社会责任感,同时也诠释了天则所为生民立命的浩然之气。这种高度是某些在重庆拿百万经费的老衲教授所望尘莫及的。
在峨眉山,我们一行在秋风和赵农的带领之下,领略了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峨眉秀色。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老师们信手拈来,从身边细微之处启发我们感悟人生的哲理。比如我看到峨眉山大山门的两侧,写着"山之领袖"、"佛之长子",不禁哑然,这与当下的权贵利益集团之话语腔调,何其相似乃尔!佛门清净之地,也有"XXXX模范先锋岗","XXX员示范景区",呜呼,普天之下,无孔不入。我们看峨眉山的猴子,笑谈我们人类进化的其实不算很足够,猴子们也许能分得清什么样的火腿肠不能吃,什么样的牛奶不能喝。它们是真正的友鱼虾而侣麋鹿,啸聚山林,纵情山水,吾人能得其真趣乎?
夜间秋风老师给大家讲解传统文化,专题是《儒学中的智慧》。在此之前,我对儒学或曰儒家文化的了解非常少,秋风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儒家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惜乎我们一个世纪以来,对之毁弃臧否甚多,潜心研究不够,而当代研究儒学又容易进入急功近利生搬硬套的心态,比如蒋庆先生的"三院说";也有一些不接地气,不肯吸纳普适价值的研究者,进去故纸堆就出不来。秋风不是这样的,他翻译了十多本西方经济学,法学等方面的著作,几乎可以说是奥地利学派的中国导游。所以秋风老师谈儒学,其眼界及历史深度,是不容置疑的。
当然,我们现在很容易走极端,说一个东西多好,就好的不得了,别的观点都一无是处,说一个东西不好,就全盘否定,把洗澡水和婴儿一起倒掉。其实,儒家是可以经受批判的,也是经得起批判的。它的产生和发展本来就是诸子百家争鸣的产物。两千多年来儒家学说所接受的批判还少了么?为什么还能传承下来,成为大多数中国人的一种自然习惯?自然有其合理内核。我们要的就是正本清源,批判继承。儒家的文化传统与现代公民社会结合得最好的,目前看来是台湾了。我们要恢复儒家文化传统的基因,达到台湾的那个水平,恐怕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
秋风老师给自己的定位是"追求自由的儒者",很好,我想要是能再加上"人权"二字是不是更好?对儒家文化的研习或者复兴之路,责难者说,儒家的东西糟粕甚多,其核心理念是反人权的,所以儒家宪政是行不通的。且慢,儒家是不是反人权,还要从长计议。人权是个当代概念,估计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周天子的时代,算是民生状态还可以吧?只是后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生产力逐渐发展,原来的那一套制度的先进性不复存在,变成了一定程度的阻碍。用两千年前的那个球来投当今世界普适价值的这个筐,是勉为其难的。但是它对人心性的再塑造,还是大有潜力可挖。
回忆我小时候,在家里那个挂书包的土墙上,贴着一副孔子的画像,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对孔子画像鞠个躬。虽然那时候不懂得为什么,但是心底上已经有了很深的烙印。我家里的客厅(堂屋)的条几右上方,悬挂着祖人的画像,上面还有一幅字:天地君亲师。这些究竟是传统的精华还是糟粕,我也说不清,但我丝毫也没有反对或者不适之感。也许有人说这是信仰,是维系一个家族的基本价值观的做法。
眼下儒家引起争议纷纭,多数不够冷静和宽容。批的人疾言厉色,说的人佶屈聱牙。学术争鸣有时候交锋激烈,那应该是观点不同,各方能自圆其说也罢。最怕的是缺乏理性的批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到最后,恨不得贴个标签,一棍子打死。我个人是支持对儒家文化的系统研究的,但是反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死板研究。儒学博大精深,非一日之功,能不能有序地批判继承,能兼容并蓄,在开放、竞争的环境中去发展儒学的研究呢?我对秋风老师及其同道,寄望尤深。
在来成都之前,我没有见过秋风老师,我满以为,秋风是儒学的传播者,是不是一身的儒者打扮,留着夫子一样的美髯,拄着夫子一样的拐杖,足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呀?见到秋风老师之后,才发现他既没有留孔夫子的美髯,也没有留哈耶克的小胡子,其幽默、率性,平易近人,笑谈渴饮之间,穿越了经济自由主义与传统中国儒学的两大领域,给我们游学活动的营员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秋风,一点也不恼人,即使被人恼,他也能轻轻放下,淡然说理。这应该是一个信奉自由主义的儒者的真实写照吧。
在游学期间,我们结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友,以及来自德国科隆大学的年轻朋友。大家彼此敞开心扉,畅怀交流,为游学增添了活力和光彩。除了主讲的专家之外,尤其值得铭记的是,天则所的杨华助理以及成都的志愿者何成庆,北京的志愿者盛潇。此次活动,筹备时间很短,点多面广,他们三个年轻人尽职尽责,忙前忙后,每天超负荷运转,而且一直都是以饱满的热情和舒心的微笑为大家提供服务和帮助,真的很感激他们!从他们的身上,我再一次感受到天则所的精神理念,感受到茅老的人格魅力的言传身教,感受到未来的希望。还没有分别,就期待着再次的相聚。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唯斯人吾谁与归!
201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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