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勋:别小看了名词概念的语义问题

  • 王建勋
    2015-09-24   累计浏览:

 

 

七、八年之前正好也是吴老师讲这个话题,我也做了评论,当时在九鼎研究所,不知道吴老师是不是还记得。今天又重温了一遍,仍然非常有启发。

 

我经常说吴老师跟我们这些学院派知识分子比较起来,更有创造性,不受条条框框约定俗成的俗语的约束,潜规则、血酬定律、官家主义,一个一个词都重新创造性,相反学院派这些人都非常墨守成规,甚至是在一定程度上固步自封,缺乏一定大胆的创造性。我一直非常欣赏、钦佩吴老师这种创造力。

 

他刚才讲了三个不同的命名问题,我觉得其实主要是在讨论名与实的问题,表面上看是一个名词、一个概念,但事实上我们表达思想、文化,都要通过语言这种载体体现出来,他是思想和文化的载体,离不开语言。所以共产党在任何地方上台之后,第一步就是要先把语言腐化掉,这是非常厉害的。像《1984》里面告诉我们奴役就是自由。所以别小看了这种名词的问题或者概念的问题。

 

第一个吴老师所说的关于Right这个词的翻译问题,这个词其实在英文里面含义非常多,正当、正确,甚至还有正义,比如刚才韦森老师在演讲的时候提到英国16世纪后半期,17世纪初非常伟大的一个法官叫库克爵士,国内很多人翻译成柯克是不对的,应该是库克。库克爵士在1610年一个判决当中,判决英国议会法律无效,就是波纳姆医生案,这个案子某种程度上是司法审查第一案,是一个起源。因为当时没有宪法,没有根本法的观点,他用一个什么词呢?他说当议会的立法违反了common right and reason的时候,这个议会立法就是无效的。什么叫common right and reason?我把它翻译成“普遍的正义和理性”,Right没有加复数,翻译成权利不太合适,他就是正义。这个词的含义是带有非常强烈的价值判断或者规范的意味。如果在汉语当中不能体现出这个,如果不能跟Power(权力)这个词做一个明确区分,确实带来很大误解。比如法律界跟非法律界同志讲这个概念就很费劲,你要使劲告诉他这个利是利益的利,那个政府拥有的权力是力量的力,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你告诉他半天,他也未必能够很好的理解。但是吴老师把它转化为权分之后,回到中国历史古代传统当中讲的分的概念,我觉得很有启发性,很有创造性。

 

但是同时也带来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东西翻译了100多年了,我们现在放弃他?因为分这个概念在现代汉语当中我们又不大使用它,好象要回归传统,要重新换这个概念,我觉得也有很大的挑战,并且人们在这种思想观念或者文化意义上也未必能很好的接受他。其实从清末以来大量的政治法律术语都是翻译自西方,自由、宪政、民主、共和等等之类的,基本上都是翻译过来的。宪政这个概念,现在很多人不用这个概念,翻译成立宪主义,我总觉得怪怪的,啥叫立宪主义?好象只有立宪就行了?没有行宪根本不是宪政,宪政本来作为一个约定俗成的法律政治概念,似乎已经深入人心,但是有些人偏偏不使用这个,又转一个立宪主义的东西出来,或者立宪政府。其实带来的问题反而更多。所以我就不知道吴思老师怎么想这个问题?就是现在改了这个,是让人们慢慢去接受?去适应?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还是说就现在这种状况继续强调权利和权力之间的区分,让人们能够明白他们之间的差别?我不知道怎么样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就是能够起到让Rights这种东西深入人心,或者更为人们接受,让人们更敏感,哪个是更好的选择?我不是特别确定。这是第一点我想说的。

 

第二点,关于后极权。就是怎么界定中国社会的问题,到底中国是一个什么样的政体,西方有人提出后极权,也有人使用威权政体,但是吴思老师提出一个前威权政体这个概念,前威权主义,我觉得也是非常有意思。虽然我自己可能更倾向于把现在这种政体界定为极权主义2.0,或者极权主义新版本。我觉得仍然没有走出极权主义。我不细讲为什么了,说来话长。就要辨析极权主义几个基本的特征,我觉得仍然存在。比如他是一个警察国家,基本上这些基本权利和自由都没有得到有效保障,比如浦志强律师发30条微博就可以拿来治罪,这些仍然没有脱离极权时代。前威权给人的感觉,是不是威权之前的各种形态都可以称为前威权,不只是从极权向威权转化,是不是还有其他形态?君主专制向威权的转化,是不是也可能存在这样的政体?我自己也不是非常确定。

 

第三点,就是关于秦以后中国社会的理解问题,吴老师同样给了一个“官家主义”这样的名词,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我觉得其实从政治学上来讲的话,我们大致可以把他归为君主专制。就是跟欧洲大陆16世纪之后兴起的绝对主义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刚才韦森老师讲英国的情况,英国和欧洲大陆从1617世纪之后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当然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我就不展开说了。

 

最后,吴老师把现在当下中国界定为资本主义官家主义,我不是特别同意,还有包括对现在中国当下有各种各样的界定,比如叫权贵资本主义,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是我觉得这个都对资本还有资本主义是一个很大的误解,中国根本不是资本主义,哪来什么权贵资本主义?中国根本就是社会主义。有的人之所以不能接受现在还是社会主义,是因为他们理想当中的社会主义和现在不一样。所以他说现在不是社会主义。也有人认为中国现在当下的状况和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不一样,所以不是社会主义,但其实这是一个极大的误解。因为那种理想版本的社会主义落到现实之后就是前苏联和中国的状况。没有他们想象的那种,那种乌托邦从来不会存在。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反对把中国现在理解成无论是官僚资本主义还是权贵资本主义,还是权贵市场经济等等,我觉得都是错误的,中国现在既不是市场经济也不是资本主义。如果我们细抠这些概念的话,可以追问这些概念的思想史,看到底什么是市场经济,什么是资本主义。当然没有太多时间,我不展开说了。我就从这个名词上辨析,这些东西很容易让人误解,让人误以为中国已经是市场经济、已经是资本主义了,其实完全不是。

 

[ 王建勋  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政治学博士,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本文为作者2015530-31日在「中国法学政治学跨学科理论创新研讨会」的评议演讲实录(天则经济研究所、浙江省公共政策研究院、大午企业文化研究会联合主办),未经本人修订,标题为编者所加,转载或引用请注明 ]

 

 

2015-9-22

中评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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